Iris

这里是宫二,是肖根党,骨科党,喜欢音乐剧,艺术史,芭蕾和花滑。热衷考据但是一般没有成果的败犬

【迷宫组】不眠之夜 chapter2

中章

    果不其然,她得到了她想要的。

 

    她沾满了鲜血的丈夫,如同一个迷路的孩童,跌跌撞撞的回到房间,栽倒在她的怀里。这个可怜的男人,他的声名和美德已经死去,生命之酒已被饮尽,这酒窖中唯一可炫耀的只剩下了酒渣。*1

 

    不过,和先前的邪恶不同,这个时候,麦克白夫人又和蔼的如同一个母亲了。就如同好主人会给疲惫的马儿胡萝卜作为奖励,聪明的女人会适时保护她脆弱的男人,操纵人心的方式,从来都不只是缰绳和马刺。

 

    她给他洗浴,当麦克白瑟缩在窄小的浴缸里的时候,她耐心的,捧起那双罪人的手,一根根清洗掉上面的血迹。妇人的吻如雨点一样落在颤抖的手上,她的唇,于是也沾上了罪恶。

 

    麦克白赤裸着从浴缸里出来,好像一个离开了母亲子宫的婴儿,第一次暴露在外界寒冷的空气里。收缩着虬结着的肢体,让这个健壮魁梧的男人有了一丝弱不禁风的即视感。他迟疑的,爬到了天鹅绒的大床上,将自己蜷缩成了一个球,只占据了整张床铺的四分之一。

 

    麦克白夫人拿起毯子,从容不迫的为麦克白擦去了大部分水迹,随即,和他一起躺进了毯子里。她捧起他湿漉漉的脑袋,将它圈在自己怀里,她吻着他的额头,和额头上的湿发,她亲昵的抚摸着他的肩头,在他耳边呢喃,说着人听不懂的话语。看上去,这是一副非常温馨的场面。克洛迪娜观察到,不少白面具们紧绷的肩膀因此放松了下来。而她只是在心中冷笑。

 

    【她是在安慰他么?】

 

    【当然不是。你们看不见她那个恶爪一样的手势么?】

 

    那个不详的动作,让人联想到达·芬奇初版的《岩间圣母》。她虚张的五指,既像抓着一个看不见的人头,又像一个人偶戏的幕后操手。

 

    熟读莎士比亚的克洛迪娜自然知道,麦克白夫人在对麦克白灌输什么。

 

    【以不义开始的事情,必须用罪恶使它巩固。】*2

 

    邓肯国王的死亡,只是一个开始。

 

    那条预言上的阻碍,统统需要被扫除。

 

    麦克白的眼神逐渐变得疯狂,他快速的起身,拂开了夫人帮助她的手,利索的穿上了衣服。白面具们也注意到了麦克白的转变,开始推搡着往他的方向移动。克洛迪娜被人群裹挟着,身不由己的离开了麦克白夫妇的房间。在临走的时候,她回头望了一眼。

 

    麦克白夫人蹲在浴缸面前,想要洗去邓肯的血液。

 

    但是红色越洗越多,麦克白夫人完美的面具,出现了裂痕。

 

    鲜红的血水从浴缸中溢出,染红了地上女巫的预言,棕色的花体字被晕染成了墨团。

 

    克洛迪娜想到了同为莎士比亚悲剧巨著之一的《奥赛罗》,

 

    【 哦,这就是婚姻的诅咒,我们可以把这些可爱的人儿据为己有,却无法掌控她们的各种欲望。】*3

    让人盲目的黑夜,遮住了白昼温柔的眼睛,迷幻的灯光打在麦克白夫人的头顶,她身后的影子,如同蛰伏已久的巨兽,什么时候这股来自死者的怨念会化为无形的毒手呢?克洛迪娜充满好奇。*4

 

 

    这个问题在主线剧情第一次收缩的“最后的晚餐”里,获得了解答。

 

    全剧的主要角色汇集在了长桌之上,邓肯国王,最早的牺牲者,坐在了耶稣的位置,象征着高贵者的死亡。而麦克白与麦克白夫人,纠缠着,姗姗来迟。班柯的血液遍布在麦克白的身体上,而这些液体,随着他们的热吻,也附着在了麦克白夫人的身上,暗示着这不是麦克白一人的罪责。这对可怕的夫妇分坐在长桌的两侧,麦克白对着长桌尽头的妻子遥遥举杯,麦克白夫人没有回应,她美丽的眼睛里只剩下了嗜血的疯狂。

 

    在众人离去,履行自己的天职之后,麦克白夫人走到了长桌的中央,也就是克洛迪娜的面前。

 

    值得一提的是,长桌位于半人高的舞台之上,当演员们随着灭世的音乐和橙红的灯效缓慢的推杯换盏,站在下面的观众,仿佛着仰视着vr版本的达芬奇名画。西条克洛迪娜很喜欢这部剧处处可见的宗教隐喻,晚餐过后会发生什么呢?这是不言而喻的。

 

    不过,仰视天堂真矢,这是一个既熟悉又陌生的视角。

 

    克洛迪娜不知道怎么了,回忆起了在圣翔学习的日子。作为莎士比亚的经典,她们当然也排演过《麦克白》。当时扮演着主角麦克白的天堂真矢曾经对她说过这样一段话。

 

    “比起麦克白,我其实更好奇麦克白夫人。”

 

    “?”

 

    “说她是麦克白走向堕落的幕后黑手也不为过吧?但这个女人连属于自己的名字都没有。”天堂真矢把玩着麦克白的道具长剑,百无聊赖的说,

 

    “她从麦克白夫人开始,也从麦克白夫人结束。这不就是那位阁楼上的疯女人么?”*5

 

    “可怜的伯莎甚至都不是伯莎。”西条克洛迪娜点了点头。*6

 

    当自我认知与他者认知产生了矛盾,可怜的伯莎,不,应该是安托瓦内特夫人,最终发狂,成为了《简·爱》里,阁楼上的那位疯女人,用一场报复性的火灾,结束了她肉体的存在。

 

    说起来很可怜,人,是观念的产物。*7

 

    人的身份是当下人抛出的临时符号文本,这个符号文本整合了过去的经验,未来向期望奋进。所以,主体的存在表现为一种“争取未来的斗争”。但是,如果这个人不存在社会语境下的身份呢?她的自我要往哪里走?

 

    结局很简单,她只能将自我投射于一个移情式的身份,从而得到治愈性的自我充实。*8

 

    “所以才会不甘心吧。”她咬了咬自己的下唇,“所以才会把欲望都寄托在名字的主人身上,如果他的欲望被实现,那么她的欲望也将被满足。”

 

    【这么说的话,麦克白夫妇的关系,连扭曲的爱都算不上。】

 

    西条克洛迪娜有些难过。

 

“    西条桑,不论麦克白夫人多么强势残忍,她都无法独立于麦克白存在的。”

 

    “她是他的影子,他是她的傀儡,他们互为命运共同体,所以——”

 

    她朝她伸出右手,

 

    “他们只能只手相牵,走向命运的终曲。”

 

    这个奇怪的想法学生时代的她俩都没有机会实践,她们中规中矩的,符合大众期待的,完成了那场学生气十足的《麦克白》。出于某种“对手”的宿命,西条克洛迪娜扮演的是王子麦尔康。照道理来说,她手中只应该持有复仇的剑,但是那天,她产生了握住那只手的冲动。

 

    可是,西条克洛迪娜想到了那句宣言——“聚光灯下的闪耀的,只有一个人。”

 

    或许,不仅是天堂真矢,这个世界上的每个人,都用毕生精力,西西弗式的面对自我,对抗孤独。毕竟,“最后能集合的自我,只能是自我所采用的所有身份的集合。”*9

 

    我们只不过是在扮演那个我们认知中的角色而已。

 

    而此时此刻,麦克白夫人半跪在舞台上,她朝着面前的克洛迪娜递出了自己的右手。

 

    学生时代的天堂真矢和现在的她,发生了重合。

 

    克洛迪娜望着天堂真矢颤抖的指尖,不自觉的后退了半步。

 

    当她感到后悔想要抓住那只手的时候,另一位热心观众已经主动迎上去,握住了麦克白夫人,作为她的支撑,她有些吃力的从台上跨下。然后,她贴着那个素不相识的白面具,凑近她的耳边,说了什么。白面具似乎没有听清楚,茫然的杵在了原地,夫人摇了摇头,惊恐的推开了观众,开始绝望的逃亡。

 

    这次,西条克洛迪娜没有迟疑,她紧追了上去。

 

 

注解:

*1:“The graceful and renowned king is dead. The wine of life has been poured out, and only the dregs remain.”-Act 2, Scene 3《麦克白》第2幕,第3场

 

*2: "Things bad begun make strong themselves by ill."-Act 3, Scene 2《麦克白》第3幕,第2场

 

*3: 原句出自:“O, curse of marriage, that we can call these delicate creatures ours, and not their appetites!”-Act 3, Scene 3《奥赛罗》第3幕,第2场

 

*4: 改编自:

“Be innocent of the knowledge,dearest chuck,

Till thou applaud the deed.Come,seeling night,

Scarf up the tender eye of pitiful day;

And with thy bloody and invisible hand

Cancel and tear to pieces that great bond

Which keeps me pale !Light thickens;and the crow

Makes wing to the rooky wood:

Good things of day begin to droop and drowse;

While night's black agents to their preys do rouse.

Thou marvell 'st at my words:but hold thee still;

Things bad begun make strong themselves by ill.

So,prithee,go with me.”

-Act 3, Scene 2《麦克白》第3幕,第2场

 

*5 阁楼上的疯女人:出自第二浪潮女权主义的重要成果,美国S.M.吉尔伯特和苏珊·古芭所著的《阁楼上的疯女人》。这个意向具体是来自于《简·爱》中罗切斯特先生囚禁在阁楼上的疯妻伯莎,她被解读为女主人公简·爱疯狂、破坏、黑暗、被父权主义束缚的镜像。作为一个擅长女性视角的剧作家,莎士比亚为读者展现过各种各样的女性形象。

我个人认为,麦克白夫人从某种意义上,她可怕的权力欲望,以及实现欲望的方式,都和“阁楼上的疯女人”有着异曲同工之妙。不过,这个仅仅是我的个人解读,请务必不要当真。

 

*6 伯莎甚至都不是伯莎:这里克洛想要表达的是在克里奥(在殖民地长大的殖民者和混血儿)作家简·里斯所做的作为《简爱》前传的《藻海无边》中,罗切斯特夫人本名为安托瓦内特,她本来是一个殖民地大小姐,和作者的身份类似,她也是一个克里奥人。罗切斯特为了钱娶了她,在婚后对她施行了一连串的精神暴力,其中一项就是剥夺她原本的名字,她痛恨罗切斯特称呼她为伯莎,觉得罗切斯特试图将她变成其他东西。名字对于人类来说无比重要,名字是构建我们这个符号体系的标志物,失去了名字,也就失去了存在感。我一直认为称呼某人为某某某夫人的做法就是剥夺其本身的存在价值的做法。可能也有读者会觉得我的论点十分老套,没错,这个是上世纪60-80年代左右第二次女权主义浪潮的内容,是真的非常过时了。作为目前的20世代(甚至更年轻一点的10世代)的我们出生在女权主义的第三浪潮时期,还正在经历2012年到现在如火如荼的第四浪潮,虽然还存在各种各样的性别歧视,职业天花板,但是对比被剥夺了话语权和存在意义的先辈来讲,已经好了许多。

对于《阁楼上的疯女人》和《藻海无边》我都挺推荐的,虽然勃朗特本人可能没有这么想,但是在同时代的姚斯、费尔巴哈等人的“接受美学”视阈下,出现符合读者心境的解读,对作品进行解构。这是很有意义的,阅读如果只是把作者当圣经,复制作者的想法,岂不是太无趣了?文学给人带来的快乐就是阅读行为的本身也是创作。(说句题外话,我一直都觉得阅读理解这种题目有唯一答案就很扯,简直是反文学。)同样,做这种联系也是我个人的想法,不代表任何权威解读,请不要当真,更不要和你的语文老师争执。

 

*7: “人,是观念的产物。”:这里稍微涉及到了一些浅显的哲学和符号学知识。

人类是一种有趣的社会性生物,人类对于身份的界定来源于三方主体意识竞争的结果: 主体的自我认知( 将自己作为认知对象) 、他我的认知( 通过胡塞尔所说的移情,从自我的意向性出发所理解的他人关于自我的形象) ,以及他者的认知( 即列维纳斯意义上的永远无法为我所同化、无从接近的绝对他者) 。也就是说,人类,是一种或多或少都活在自己和他人定义下的生物。这就是我们常说的,“人,是观念的产物。”说起来很有意思,我们这一代人常常以没信念,没目标著称,我们解决问题的方式,其实和麦克白夫人差不多,我们只能将自我投射于一个移情式的身份,从而得到治愈性的自我充实。这个身份,就叫做粉丝。成为了某一个人的粉丝,我们就不需要纠结于向上还原和向下还原的矛盾了。这两种心理,向上还原走过头就是海瑞,乡下还原走过头就是塞林格。多媒体存在的时代,为身份的自主定义打开了大门,我们也‘不得不为自己定义。’我想,陈欧前几年那句“我为自己带盐”也巧妙的符合了现代人的内心需求吧。虽然这及其有可能是过度解读,但我还是认为,麦克白夫人,一个文艺复兴时期的人物,居然展现了如此具有前瞻性的迹象(另一位就是哈姆雷特了),不得不佩服莎翁巨巨啊。

 

 

*8:引用自埃马纽埃尔·列维纳斯: 《从存在到存在者》

 

*9:赵毅衡: 《符号学: 原理与推演》

 

    哇,先对解释比正文还要长这一点抱歉一下,这种大段大段的解释作为作品来讲其实很不合格的,虽然我也想像乔伊斯那样可以写出无数的隐喻然后让读者猜猜猜,但是臣妾做不到啊~然后又有些担心写出来的梗大家get不到,然后影响阅读体验感,如果觉得解释部分很多余我以后就不干了。

    不过说句实在话,写注释比本番要认真得多也要开心得多,可能比起一个作者,我还是更喜欢做评论吧~~想了想,以后还可以给人专职写长评,保准扯的你作者都不晓得你写了个啥哈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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